芹子鱼

“你是说，有个黑影跪伏在他旁边，双手伸进尸体的腹腔，把内脏掏出来喂进了嘴里？”

 

“是的冲哥……那种声音我确定就是咀嚼。然后……然后我实在没忍住干呕。阿树赶紧把我拉进了一个集装箱。被发现前我们立刻给其他人发了信息让他们立刻赶回来，等所有人都回来了我俩才出来。”

 

小红回想着昨晚的场景。那个黑影蹲在地上，手伸进躺在地上的黑影里撕扯了一番，然后捻起一点撕下来的东西塞进了嘴里。那时的黏滑声音如跗骨蛆，依旧缠绕着自己的耳膜。手心渗出的汗让资料夹似乎变成了昨夜的肉碎，登时心中仿佛涌出很多小虫，它们来回爬行带来无尽的瘙痒和恶心。

 

她又想吐了，然后她走到了一边。

 

看着憔悴不已的助手，冲击波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背。

 

看来假期是彻底泡汤了……嗯，中午吃牛舌饭吧，再来一份烤猪肺。冲击波这样想着。他回头看去，躺在那里的依然是那具尸体，但是肚子上没了之前还挂着的肠子。原本闭合无裂口的胸腔正大开着，空空的心房旁边是被吃了大半的肺叶。

 

看来是被打扰进食了啊……这位吃内脏的生物，暂时不排除是人的可能。问题来了，在没有发现小红他们的情况下为什么不继续吃？谨慎……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嗯……

 

这时小红已经能忍受住自己的干呕。她谢过阿树递来的水和纸巾，也向自己的上司道了声没事。冲击波微微笑了笑，帮她把鬓边的头发别在了耳后：“你先休息下。阿树，你们当时躲在哪儿的？”

 

阿树伸手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是靠近入口的一个海蓝色集装箱。那四四方方的物件前还堆着好些木箱，挤得它的门都没法大开，顶多开一个仅容一个不算胖的人通过的小口。冲击波比划了一下宽度，直接侧身挤了进去。视野瞬间被拉下幕布，几秒后充满黑暗的视野有了棱角和轮廓——这个集装箱是空的。回过头，那窄窄的细缝透着厂外热烈的阳光，还未留意的边缘被光剪得泾渭分明。

 

尤里卡！*

 

冲击波凑近入口，那集装箱顶部的边缘有两处相距不远的压痕。每一处压痕由四个更细的、弧状的压痕组成。

 

能把集装箱压成这样，如果是人那并不普通，不是人那就再正常不过了。冲击波抬起自己的手，按照压痕的位置握着虚空。

 

这姿势，像是有什么东西趴在上面向里窥探。

 

如此想着，他走出集装箱，曲腿跃上一个木箱，又一蹬腿落在了集装箱顶。

 

“有什么发现？”站在下面的霹雳火仰头问道。

 

“好东西。”冲击波蹲下身，两手附在了下榻的压痕上，将自己的脑袋伸了下去，即使有阳光的照耀，入眼也尽是漆黑：幸亏这两人躲在这里面。冲击波抬起脑袋，冲着阿树伸出了手。后者立刻拿下脖子上戴着的单反递过去。

 

连拍了好几张后，单反落到了霹雳火手上：“来队长，欣赏一下。”

 

“……”

 

霹雳火一张一张的看过去，眼眉拧在了一起。

 

“你们躲起来是对的，草还打不得。”冲击波转身走向自己的两位副手，拍了拍他俩的背：“干得不错。”

 

两人都点点头，紧缩了一晚上的双肩终于松了开来。

 

“你俩没事是万幸。虽然会很难过，但还是需要你俩回忆一下昨晚的细节。”霹雳火将手中的单反递还给冲击波，冲二人招招手：“还能回忆起那个生物的样子吗？”

 

“能回想起一些，当时太暗了。”阿树回答道：“那东西当时是蹲在尸体旁的，即便是这样也感觉很高很壮……可能……嗯……”

 

“暴组197，狂组193，猛组186，身高接近哪一位？”

 

“呃……身高可能接近暴组。”火哥你这样真的好吗？阿树如是想，心里残留的恐惧和阴寒竟少了很多。

 

“好。”霹雳火手中的铅笔开始在纸上游走。

 

“有多壮？”

 

“比狂组壮一点点。”

 

“好。”霹雳火似乎没有注意到冲击波的双眼发直：“还有什么特征？”

 

“好像背有些驼，手脚都挺长的。背上有……嗯……像片状的东西吧？小红？”阿树不确定地看向旁边的人，小红点点头：“是，形状不规则，硬要说……像鱼鳍。”

 

“这么说的话，黑影的脑袋也像鱼头！”阿树似是被点醒一般，双手不断地比划，在面部前的虚空不断兜着弧形：“嘴很长，整个脑袋都有点狭长，真的很像鱼。”

 

“而且……当时黑影的身上有点反光。”小红在自己手臂那里虚画了几圈：“我看到是这里的反光，像鳞片。”

 

“行，长了鳞片，有背鳍的暴组和狂组的合体版。”霹雳火点点头。

 

兄弟，你不对劲。冲击波有点后悔今天没有全程开录音。

 

“啥玩意？什么的合体版？”

 

“小龙你那边有什么发现？”霹雳火眼不离手没停，纸上的形状渐渐趋于完整。

 

龙卷风看向冲击波，后者点点头：不是你的错觉，他今天就是不对劲。思来想去也想不出霹雳火为什么不对劲，龙卷风干脆不管了：“后门那边的小岸口被暴雨冲得太干净了，不过我在后门的夹缝里发现了这个。”

 

他抬起手，手中是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躺着一枚硬币般大小泛着灰暗绿光的鳞片。那枚鳞片很薄，没有给物证袋带来任何下坠感。

 

“这东西……”冲击波拿过证物袋凑在了自己眼前：鳞片质地坚实，排除为人类皮肤鳞化病脱落物。这种大小的鳞片可能是大型深海鱼的，但这个鳞片的质量相比之下太硬，而且这里并不是鱼类加工厂或者仓储。那么……

 

“是这样吗？”这时霹雳火也完成了他的速写。

 

那是个背上有着高脊的生物。它有着人形的模糊特征，头部却是鱼类的。在脖颈的两旁是分明的鳃，长长的手脚让它看着越发的怪异。

 

“很像。”阿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一想到自己昨晚看到的生物居然是这种东西，他和身旁的小红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冲击波和龙卷风也不算好过。纵使已有心理准备，他们分明地感觉到了从后背爬上来的凉意，那是夏日的炎热都驱散不了的寒。

 

“真是个坏消息。”霹雳火收回了本子，拿起手机给画像拍了一张发给了力霸天：对方大概率不是人，力量值不低，你们小心。

 

死前受折磨，死后被这样的生物啃食，真惨。龙卷风叹口气，看向阿树：“我听你之前说，昨晚你们俩离开是因为信息局的一个负责人请你们吃饭是吧？”

 

“对，因为狂组之前答应说帮忙找维修工人，信息局的人就想请吃饭，但是被狂组拒绝了说是与其请他不如请工厂现场的我们。当时他们是派了车来接我们的。我们想着这边没什么事就留了两个人在现场，但后面也被叫走了，理由是我们快回来了，留守的人辛苦可以换班去吃点夜宵。”阿树回答道。

 

“而那时候你们确实快到了？”龙卷风拿出手机，点开了画笔工具，用手指在屏幕上画了长长的一个线段。

 

“是，对于后面回来的人来说就剩十多分钟的路程了。”小红回答道：“但我因为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所以和阿树提前溜出来了。”

 

“你们多久去的？”

 

“下午六点半左右。”

 

“到那边要多久？”

 

“最多半小时。”

 

“你和阿树回来时是几点？”

 

“到的时候九点了。”

 

“你们几点溜出来的？剩下的两人多久走的？”

 

“嗯……好像是八点二十多，费了点功夫。那两人说是刚离开几分钟。”

 

“哈，这给那怪物留的吃饭时间还挺短呢？考手速吗？”龙卷风看着屏幕上被挤压得仿佛一条缝儿的“作案时间”，瞄了眼地上的尸体，一脸的揶揄：“如果阿树他们不回来，也许这怪物还能吃个饱饭。”

 

“阿冲，我记得这起案子的报案人就是那个信息局的负责人？”霹雳火问道。

 

“对。”

 

“那接下来小龙你和阿冲留守，给阿力去个信让他之后自己安排。”霹雳火将手中的画板交给了龙卷风：“我带阿树和小红走一趟信息局。”

 

看着绝尘而去的红色汽车，龙卷风踢飞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队长这次居然不带我们，待在这里好无聊。”

 

“享受一下沿海城市的阳光不好吗？”

 

“跟尸体一起？”

 

“你这话不严谨，尸体并没有被阳光照着。”

 

“冲大法医教训的是。”龙卷风伸手搭在了冲击波肩膀上：“中午吃什么？”

 

“我要吃牛舌饭和烤猪肺，你呢？”

 

“你看饿了？”龙卷风指了指身后的尸体。

 

“废话那么多，你吃不吃。”

 

“吃。”

 

另一边，前后收到两条短信的力霸天不由笑了下：信息局那边故意的成分真是多的过分。

 

此刻他正坐在一辆送菜车里。几分种前他看到这辆车时他是不太愿意开的，毕竟来时是坐着超好超舒适的车，而现在这个差得过分远了。

 

不过一切为了任务。男人这样告诫自己，并换上了有些旧的棉质短袖。

 

而且车上装着的菜都很新鲜不是吗？一边嚼着水黄瓜和小番茄一边开着车的力霸天如是想。

 

一路通畅无阻是件好事，但看着逐渐下降的信号格，力霸天叹息： 欢迎进入现代无人孤岛，力先生。

 

他看着眼前蜿蜒至远方的路，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白，看久了竟灼得双眼忍不住眨了一下又一下。透过车窗他能看到小土丘的平缓轮廓，能看到两旁飞快倒退的绿树和护栏。由于这一切都太过平凡，真真没有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内心的情绪反而翻涌而上不比平常。他哼起了歌，一首到另一首，直把自己和队友们都喜欢的歌哼了一遍。

 

当盐源县的指示路牌略过头顶十分钟后，高速路上出现了路卡。

 

“您好，这是不能过了吗？”怎么会突然路卡，又有什么事了？

 

“是，盐源县出了事，暂时限制外来车辆入内。你是给煦灯酒吧送菜的吧？今天换人了？”路卡站着两个交警，其中一个年轻的这样问道。

 

怒赞送菜车！

 

力霸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是的，今天临时换了个人，我新来的第一次跑。这些菜都很新鲜，这太阳这么大，您看我能尽快送过去吗？”

 

“是挺新鲜的。我跟老板熟，老兄我拿两根黄瓜啊你过去直接跟老板说一声就行。头儿，这是一直给酒吧送菜的车，应该没问题吧？”那个人从菜筐里拿了根黄瓜，又给路卡另一边的中年人抛去一根。

 

“走吧。”中年人将路障拖开了一些距离。

 

“谢谢啊。那个，请问盐源是出什么事儿了吗？”力霸天没有马上发动汽车。他看了眼两人身后好几个干扁了的水瓶，从副驾上拿了几瓶矿泉水递了过去。

 

“事儿不小。”那中年人也不客气，接过水递给了年轻人。然后他摸出烟盒，被力霸天婉拒后又放回了口袋：“昨晚暴雨后，今早海边被人发现了好多尸体。”

 

海边……莫不是之前的维修工人？“尸体？谁的啊？”

 

“还不知道，这事是上头之前派来的人负责。”中年人水喝够了，拿出了包里的烟：“行了，快走吧，替我们跟酒吧老板问声好。”

 

“好的，二位辛苦了。”力霸天笑了笑，再次发动了车子。

 

当他到达那间酒吧时，角落里正坐着他的队友和两位行动组组长。

 

“阿力！来啦！”急先锋冲着来人挥了挥手，力霸天也挥手回应着：“盐源县高速路有路卡，禁止外来车辆入内。”

 

“我让的。”猛虎王歪着头，上下看了个来回：“转行卖菜了？”

 

站在门口的力霸天，一身旧衣服，左手还提着半框水黄瓜。

 

“不卖菜我还进不来。”力霸天把框子放在了桌下，坐在了唯一的空椅子上：“维修工都死了？”

 

“嗯，都死了。死状基本一致，双目捣烂，体内没有内脏，浑身都是抓痕。虽说尸体找到了，但有个大问题——多了几个。”回答的是狂野猩。他整个人仰躺在椅子上，腿翘在猛虎王的旁边的小矮凳上，仿佛没有骨头——而这幅模样不仅仅是狂野猩，猛虎王也一样。两人都是咬着烟，一深吸一叹气，大量的微绿色和白色的雾相拥相融。

 

力霸天眼角一抽：“多了几个？”

 

“信息局那边报的八个，但尸体有十二个。因为信息不通畅，暂时无法确定死者的基本信息。经过痕检的初步化验，这十二个被害人身上的抓痕与之前的三位女性被害人身上的如出一辙。而双目和内脏的情况和阿冲那边的情况类似。”急先锋接过了话头，并把档案袋中的部分照片排给力霸天看。

 

照片上的光景并不好。没有眼珠的空洞，布满伤痕的残躯，仿若庞贝的残垣断壁让人有些难以想象先前的模样。

 

再次看到这些画面使得急先锋突然也想抽一口。他摸索着口袋想要支烟，却想起之前已经把一整包都给了猛虎王，看过去时却正好看到猛虎王一把捏扁了已经空了的绿盒子。

 

“喏。”

 

身侧的超音速摸出一个绿盒子递给他——那是急先锋习惯抽的薄荷烟。

 

“你也开始抽了？”急先锋抽出一支轻轻抵在唇上，火苗舔过的烟面立刻闪出火星儿，烧出一大股微绿的烟和浓郁的薄荷味。

 

“没有。”超音速将那绿色的盒子放到了急先锋的口袋中。

 

这时力霸天看完了照片。他叹口气，轻轻拨弄了下左手腕的檀木珠串，双手合十拇指相叠，轻闭双目，向照片上的死者们低下了头：辛苦了各位，就此安眠吧。

 

“现在三点半，四点半的时候下水看看光缆的情况。”待力霸天重新睁开眼，超音速说道。

 

“好。”力霸天点点头：“来个人跟我下去？”

 

“我去吧。”急先锋说道。

 

“深海鱼雷要出动了？”力霸天嘴巴一咧：有个擅长水下作业的伙伴一起去再好不过。

 

“绝了，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个称号。”急先锋看向超音速，后者正好拿起桌上的饮料，恰巧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那就你俩去，我在岸上接应，狂组猛组再休息下？”

 

“行，晚上见。”猛虎王拿下了嘴上的烟蒂杵进骷髅烟灰缸，刚起身却被狂野猩拉住了手腕，顺着力他也站了起来。并没有站直身子的他整个人靠在了猛虎王身上：“我也去。”

 

“死沉。”

 

“劳驾。”

 

直到木质楼梯的吱呀声远去不再，急先锋小声地吹了个口哨：“话说咱们反正现在休息，兄弟们吃冰淇淋吗？我去买。”

 

“等等，咱俩要下水的人你确定要吃？”力霸天指了指自己和急先锋。

 

“哎呀别担心，这不有一小时消化，足够了。”

 

“也行，那我要板栗麻薯的。”

 

“好的。”急先锋看向超音速，后者正将收拾好的照片塞进了档案袋：“你请我就吃。”

 

“好的超音速不吃，我去买了。”急先锋刚把视线移开，超音速的手便摁在了他的头上，并把他的脑袋扭了回来：“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大哥您要开心果的。”急先锋咧开嘴露出了八颗白牙，一片灿烂。

 

“再来个摩卡。”

 

“坐地起价顺杆爬？”

 

“言辞精准当如是。”

 

“……”

 

不愧是我亲哥。

 

 

此章END

注：

①尤里卡(Eureka)，在希腊语里意为“我找到了”

②鱼人的描述参考来自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印斯茅斯之影》